第五十六章 婴儿之死(2)
类别:
历史军事
作者:
予安则安字数:3118更新时间:25/07/22 20:41:06
琨华殿内,石遵指尖叩击着嵌玉龙案,与内官商议封后之事的声音在空旷殿宇回荡。忽闻殿外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:“阿遵!”
崔安安跌跌撞撞闯入,月白裙裾沾满泥泞。
内官们慌忙躬身退下。
石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只见她眼底布满血丝,嘴唇毫无血色,往日灵动的眉眼此刻只剩破碎的凄凉。
“不是去了武兴公府上吗?怎受了如此委屈?”他的声音里浸着心疼,小心翼翼将人揽至怀中。
这一句关怀令崔安安骤然崩溃,她死死揪住石遵的龙袍,哭声里混着压抑许久的呜咽,肩头剧烈颤抖,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尽。
石遵将她紧紧护在怀中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掌心一下下顺着她后背轻拍:“安安哭出来就好了,无论发生何事,你的身后还有阿遵护着。”
不知哭了多久,崔安安的抽噎渐渐平息。
石遵抬手为她擦去泪痕,故意板起脸调侃:“安安哭完了?哭完了便为朕更衣吧。”说着扯了扯浸透泪水的衣襟,“瞧这龙袍都能拧出水了,凉飕飕的。”
破涕为笑的瞬间,崔安安眼底还凝着泪花。
石遵趁机将人重新搂入怀中,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:“方才还在商议封后一事……安安,朕要立你为赵国皇后。”
怀中的人微微一僵,崔安安当然懂得这份承诺背后的荆棘 —— 张氏之父张平手握数万雄兵,羯族群臣对汉人出身的她虎视眈眈。
她将脸埋进石遵胸前,声音轻如叹息:“今生能陪伴在阿遵身旁,即便不是皇后我亦甘愿。”
石遵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,眼神坚定如铁:“安安如此善解人意、纯良淑德,叫朕怎能不爱。朕发誓此生只纳一妃,只宠安安一人。”
“男子的话最不可信。” 崔安安嘟囔着抬眸,却撞进他深沉如海的目光。
阿遵辩解道:“从小到大,朕对安安的感情从未变过!”
崔安安轻声问道:“从小到大?是从何时起?”
阿遵抚着下巴抬头想了想:“许是看到你拼命护住阿闵的那一刻。你把他护得像块稀世玉,倒让朕瞧着......”
石遵的话如重锤,敲碎了崔安安最后一丝倔强。她想起今日石闵沉默的背影,泪水再次漫出眼眶:“我不想原谅他了……”
“傻话。你是他阿姐,从前你们那么要好。这么多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?” 石遵伸手轻捏她的脸颊,指腹的薄茧蹭过她未干的泪痕。
“你也说了,那是从前。”崔安安的呢喃里裹着苦涩,“如今在武兴公眼里,我只是个外人而已。”
石遵再次将她揽入怀中,下巴抵着她发顶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,得意的气息拂过耳畔:“那往后安安便属于朕一人了。”
深夜,武兴公府的祠堂里,石闵盯着供桌上父母的牌位,耳边不断回响着儿时崔安安将最后一块麦饼塞进他手中的声音。那时她才八岁,却用瘦弱的身躯将他护在身后,挡下了石虎养子们的拳脚。
“将军!有结果了!”苏亥的禀报打破死寂,“乳娘在外有一情郎,那人经不住吓,招认了午后与乳娘柴房私会,听见婴儿啼哭却不敢出声,等赶到时……”
苏亥的声音顿在 “呛奶窒息” 四字上。
石闵捏着香囊的指节骤然收紧,他猛地起身,佩剑出鞘时带起森冷寒芒劈开堂中凝滞的空气,剑锋精准划过院中那些跪地求饶的诬陷者们的咽喉。
“将军!”董氏扑上来抱住他的腿,“你在府中大开杀戒,可曾考虑过我与孩儿们的感受?”
石闵甩脱她的力道震得她跌坐在地,血珠滴在她素白襦裙上,他充耳不闻,冲出府门策马直奔皇宫的途中,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,藏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慌。
“开门。” 他对着守门将士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杀意。
将士们跪了一地,甲胄相撞的脆响里,他才惊觉城头梆子刚敲过四更,宫墙内的禁鼓还未响起—— 原来急着赎罪的人,连深夜宫门不开的规矩都忘了。
石闵背靠着冰凉的宫墙坐下,战靴碾过地上的碎石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抬头望见城头悬着的宫灯,忽然想起幼时崔安安总提着灯在院墙下等他,手里提着的食盒冒着热气,掀开时,汤饼上卧着的鸡蛋还在颤巍巍地晃 —— 那是她用自己的月钱换的,说 “阿闵训练辛苦”。
“将军先回府休息。”苏亥低声劝慰的声音传来。
石闵摇摇头,他知道,宫门要等到卯时才开,但他必须等。
他忽然想起董氏那句 “你可曾考虑过我与孩儿”,心头猛地一抽,却又被更急的悔意盖过 —— 他让阿姐在他府中,独自面对剑锋与污蔑时,又何曾想过她的感受?掌心的香囊被他攥得更紧。
卯时的宫墙刚被第一缕晨光劈开缝隙,宫门轴转动的“吱呀”声里,石闵几乎是踉跄着闯入后宫。
“武兴公!”宫人战战兢兢地拦在身前,“后宫禁地,非诏不得入啊!”
石闵挥手的力道带着未散的戾气,将宫人推得撞在朱漆柱上。“去禀赵帝,就说冉闵寻他阿姐。”他的声线还裹着昨夜斩杀奴婢时的血腥气。
长信宫的朱门紧闭着,代嫸立在阶下,递来的话语如冰锥:“公主让奴婢带句话。信任一旦崩塌,便再无法修复了。”
石闵望着紧闭的门扉,忽然想起幼时崔安安总在门后藏着麦饼,听见他的脚步声就会笑着拉开门,说“阿闵回来啦”。
可此刻门板上的铜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像排沉默的獠牙,将所有未说出口的“对不起”都堵在喉头。
“等她气消了,我再来找她……”他的声音干涩如裂帛,转身时,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崔安安立在门后,听着石闵渐远的脚步声,泪水滴在掌心渗血的伤口,她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——那是二十载相依为命的岁月,都在他沉默的刹那,被董氏的哭嚎、乳娘的指证、香囊里的药腥,烧成了灰烬。
武兴公府内,董润攥紧的拳砸在案上:“总有一日,我要让那妖女彻底消失!”
“没用的,哥哥,她还有赵帝护着,我们拿她没有办法的……”董嫚伏在董润肩头颤成一团,哭得梨花带雨。
“我有一计,明日你与将军要去城外寺庙为婴儿超度,那我就趁此将她引到此地,让她有去无回!”董润恶狠狠地说道。
“她身边有人跟着……”
话未说完便被董润冷笑截断:“小嫚,你忘了?她与将军见面从不带随从。”他低声道:“你模仿将军的字最像,写封帖将她约至城外,到时我自有安排……”
董嫚愣了片刻,起身端来茶盏递给哥哥。
董润仰头饮尽的瞬间,身体瞬间瘫软,“小嫚……”
董嫚跪坐在地,泪滴砸在董润的手背上,“哥哥,我知道你心疼我,在这世上,也就只有你一人疼小嫚了,小嫚怎忍心让哥哥你为我毁了前程、连累董家。”她轻轻替董润理好凌乱的衣襟,忽然轻笑出声,“我若与她同归于尽,世人只会当是女人争风吃醋,到时也不至连累哥哥及董家。”
“小嫚……别……你别做傻事……”董润的劝阻碎在喉间,视线糊成一片昏黄。
“哥哥,你就安心睡吧,睡醒后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”董嫚起身拿出笔墨,“阿姐亲启”,四个字落下时,墨色比别处深了些,笔锋顿挫间竟有石闵惯有的杀伐气。
邺宫内,侍婢恭敬递上武兴公府的传信。
崔安安展开信纸的指尖忽然顿住,指腹反复摩挲着“阿姐”二字,记忆里的阿闵总爱在“阿姐”二字旁边偷偷画个歪扭的狼头,说“像我保护阿姐的样子”。
可眼前这字迹里,那笔锋横画末端微微上挑的弧度,分明带着刻意模仿的凌厉。
“公主?” 代嫸奉上的茶盏在案上轻响。
“代嫸,替我备车吧。”崔安安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身影,唇角勾起一抹笑意。
“公主真要去?武兴公府的事……”代嫸瞥了眼桌上的信件,声音里藏着忧色。
“小思安总是无辜的。”崔安安轻声嘟囔,“有些事,总得亲自去看个明白,就像当年明知依附郑氏会背上骂名,却还是为了阿闵,毫不犹豫走进了那片泥潭。”
军营的晨雾还未散尽,张温匆匆赶来:“将军今日要去城外寺庙,时辰快到了,该动身了。”
石闵起身时,玄色战袍的褶皱里抖落几片干草,是昨夜伏在案上小憩时沾上的。
武兴公府的朱门“吱呀”洞开,石闵踏入内室的瞬间,目光钉在床榻上瘫软的董润。
“夫人呢?”石闵厉声质问道。
“一个时辰前往兰若寺去了。”侍婢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,扎进他紧绷的肩甲。
张温摇晃董润的力道撞得床板吱呀作响,董润终于睁开眼,涣散的瞳孔在触及石闵时骤然收缩,他撑起身子嘶吼,声音被喉咙里的药气泡得发黏:“快救小嫚……”
石闵的呼吸猛地顿住,指腹猛地攥紧袖中香囊,他翻身跃上朱龙马的动作带起疾风,马蹄碾过青石板的声浪里,他听见远处兰若寺的晨钟撞响,一声比一声急,敲得他心口发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