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：青山幽幽 第35章 凶卦

    梧桐树上传来扑腾着翅膀的声音，红眸飞过来，落到陈旺的肩头。

    前两日，红眸大概是怕刘菜花出事，有时也会跟着去巡夜，但今晚她察觉到何家动向，便没去。

    红眸沉声道：“何家父子动了！应是要去取那具蝉尸！你还不动身？”

    “不着急，等着便是。”

    陈旺淡淡回应，抬头看夜色。

    夜色浓郁，星光暗淡，正是杀人好时机。

    “等什么？”

    红眸疑惑询问。

    “鱼来咬钩！”

    陈旺露出玩味笑容，轻轻点地，身形飘落到院子不远处的荒草旁，静静站立。

    “他们会先来找你？”

    红眸看出端倪，还想再问，但陈旺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她自知陈旺城府极深，又擅长算计，不会做无用之事，也只能道：“行吧，那我藏起身形，随时策应你。”

    只见红眸身上泛起淡淡粉色薄雾，身形逐渐消融在夜色中。

    其实，红眸依旧站在陈旺的肩头。

    这也是食梦的法门，以梦境玄雾遮掩视野，不同于寻常障眼法，除非懂同宗法门，亦或者有天眼那般的勘破法门，否则察觉不到。

    若有片刻，远处有一股妖风趁着夜色，向吴家小院袭来。

    “来了！”

    红眸密音提醒陈旺。

    陈旺默默解开腰间绸带，然后对着荒草堆，哗啦啦放起水来。

    “你，你在干什么？敌人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红眸又羞又恼，不由转过头去，不敢看少年那‘大方’的行为。

    “噤声。”

    陈旺传音给红眸：“你太吵，会影响我听他的动作。”

    红眸只能默不作声，转头观察来人。

    那股妖风很是谨慎，停留在远处旋转，悄悄观察少年。

    当来人看到陈旺只是夜间小解，不由发出低沉嗤笑：“偏偏这时候出来撒尿，算你倒霉！”

    随之，那妖风中窜出一道黑影，直奔陈旺而来。

    此时陈旺好似浑然不知，抖了抖身子，系好绸带。

    啪！

    黑影探出手，抓住陈旺的肩膀，猛然将陈旺摔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啊？谁？谁！”

    陈旺面色惊恐，胡乱挥舞着，还打出生涩的白猿转身把式，想要挣脱。

    但来人力道奇大，只是扭转两下，便将陈旺彻底按在地上。

    陈旺堪堪转过头，才能看清楚，按住他的是个稻草人。

    那草人七尺高，面门上粘贴黄纸符箓，其上隐约能看到‘何高镇’的名字。

    这是以魂驱动稻草人的法子，算是批命法门中的小品术法，比苗穗那‘打小人’要高超些许。

    “妖怪？”

    陈旺越发恐惧，身躯都开始颤抖，“不要吃我！我不好吃！”

    “呵！”

    远处传来一声讥讽冷哼，稻草人的主人缓缓从妖风中走出来。

    来人正是何高镇！

    “还以为你小子跟着吴老三，能学到什么高深的法门……原来只是个软蛋，让我白费心机！”

    此时，何高镇一改几日前病恹恹的样子，双腿也不再残疾，脚步轻盈有力。

    只是他身上贴着许多符箓，腿脚、双臂、胸膛之上都有，而且头顶有一朵九瓣黑莲，散发微光，缓缓转动。

    莲开九瓣，扣门巅峰！

    何高镇还真是修行者，而且在这吴家寨子中，算是不错的修为。

    “何家大老爷？”

    陈旺目光越发惊恐，“你，你不是要出山去，来我家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来找你讨债！”

    何高镇冷笑，缓步来到陈旺身前，居高临下睨视陈旺，“三日前，你在我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！”

    陈旺惊慌道：“我爷爷把金子都还你们了，你们还想怎么样！”

    “几块碎金子，还不至于让我恼火！”

    何高镇冷声道：“在我家挂画后的铁盒子里，有两根红蜡烛，你藏到哪去了？”

    “蜡烛？”

    陈旺略显迷茫，颤巍巍道：“昨夜家中油灯没油，我给点了！”

    “点了？两根都点了？”

    何高镇面色骤变，双眼瞬间布满血丝。

    那两根童子血蜡可是耗费何家几十年心血才做出来的，就这样被糟蹋了？

    他越发恼怒！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陈旺憨憨点头，“何大爷，你早说要蜡烛，我赔你两根新的就是！你怎么还亲自走一趟？让你儿子来要就行了！”

    “他娘的，小畜生！你知道那蜡烛有多珍贵？你赔得起吗？”

    何高镇暴怒，虚空抬手，稻草人随之而动，将陈旺举到半空中。

    陈旺没有惊慌，反倒追问：“何大爷，你儿子呢？就你自己要弄死我？他不来？”

    “弄死你，我自己就够了！哪还需要两个人！”

    何高镇怒喝：“你敢浪费我何家心血，老子活撕了你！方能解恨！”

    他挥手控制稻草人，真要生撕陈旺！

    嗤啦——

    随着一声清脆响声，稻草人被撕成两截，干瘪的稻草漫天飞扬！

    “早说就你一条鱼，我就不必钓这么久了。”

    陈旺脸上再也不见慌乱，只余冷冽。

    方才稻草人出手瞬间，陈旺的左臂转变为赤色，雾气腾腾！控制着他的稻草人还未动手，就被他反手撕成两截！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何高镇面色震惊，还未从巨大的反转中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陈旺再度出手！

    他身如鬼魅，瞬间来到何高镇身前，噼啪两下，扭断了何高镇的四肢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，一股淡淡玄色薄雾，笼罩四周。

    “我用入梦幻境控住他，就算他儿子跟他有传信法门，我也能发觉。”

    红眸适时展现身形，傲然邀功。

    “不错！”

    这次陈旺没有吝啬，轻声夸赞。

    何高镇跪倒在地，两眼中满是惊恐，但手不能动，口不能言，只能看着陈旺和红眸商议对付他家的计划。

    红眸询问：“接下来，去找他儿子？”

    “不着急，先搞清楚，他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陈旺手掌中浩然正气翻涌，灌入何高镇的额头中。

    搜魂秘法。

    算是《走阴五十六法》中，为数不多实用的法子，可在活人体内搜魂。

    但有点后遗症，若是搜得太狠，那人就会魂魄受损，变为白痴。

    “呃呃呃……”

    何高镇翻起白眼，头顶凝出一本如真似幻的书册，可供陈旺翻阅。

    陈旺一目十行，快速翻动那本书册。

    “原来，是这样……这何家还真有意思！”

    陈旺冷笑，缓缓收回手，挥散那本书册。

    扑通！

    何高镇立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，脸上呈痴傻相。

    魂魄被搜到残缺，人已经彻底废了！

    红眸疑惑询问：“搜出什么有用的消息？”

    “别着急，等见到何须，你就都能明白。”

    陈旺没直接回答，只是道：“我们带着他去找蝉尸，何须就在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交给我就行，我以入梦秘法控制他。”

    红眸周身薄雾弥漫，缓缓灌入何高镇的口鼻之中，何高镇随之起身，踉踉跄跄跟上陈旺。

    一人一鸦一痴子，直奔着荒坟而去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乌云盖月，寒风凛冽，山里的冬夜格外冷。

    特别是荒坟地里，因被改成聚银之地，这里的寒气比其余地方都重。

    这鬼地方平日里都不见人影，夜里更是山中野兽都不愿来。

    可此时，那堆坟头中央却站着位消瘦的青年，皱眉环视四周。

    “阴魂都没了？难道是因为蝉尸大成所致？”

    何须眉头紧锁，反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，翻开后，咬破手指，在上面写写画画。

    随之，他的头顶之上，浮现一朵黝黑九瓣莲花，其上还有尊漆黑鼎炉缓缓旋转。

    鼎有八脚，其上浮雕八卦图，散发出阴冷气息，渡入册子之中。

    何须是凝炉八角的修道者，而且食气法门不寻常，竟是与批命有关，可推算凶吉。

    片刻后，他停手，口中叨念：“心有诚意，可问乾坤，趋吉避凶，八卦显形！”

    嗡——

    何须手中的册子之上，血色符箓飞舞，化作巨大的八卦图，以荒地为中心，向着四周扩散开。

    那八卦图散发的血气十分浓郁，波及的范围也极广，笼罩了整座吴家寨子。

    待到血色八卦散去，册子上浮现一句话：“吉在西北，阵中大凶，尸身化腐，阴地藏龙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怎么会这样？”

    何须面色骤变，低声呢喃：“吉在西北，阵中大凶……西北是出山的大路，要我出山才是吉相？阵中大凶，说的是我脚下阴地，已然成为大凶之处？”

    “尸身化腐，阴地藏龙……说的是那具蝉尸已经大成！”

    “可蝉尸大成，我的大计便可成！不应该是吉相吗？为何会是大凶？”

    他想起五日前占卜的卦象，直感觉出了天大的岔子，赶忙翻看上一次的卦语。

    册子上一页，也有一句卦语：“天降吉相，祛凶避害，阴地龙眠，近日可成。”

    这卦语是少有的大吉之意，说何须的大计可成，随意施展都不会出岔子。

    可短短五日，卦象便立刻反转，成为大凶之相，着实让他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何须眼光不断闪烁，心思电转，暗道：“天吉卦象大改，只有两种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其一，我的计策有误，出了差错！但这绝不可能！”

    “我以孙秀莲冤魂为引，让苗正去送死，开避祸局，又让老三和苗穗挡灾，还借吴家那老不死之手斩杀赤发童子，不殃及我何家气运！”

    “就连青冥山君也查不到我在做什么！我步步精妙，不可能有错！”

    “那只有其二，便是……有身怀天吉之上大气运的高人，入了我的局！那人气运太盛，还刻意针对我，才把这局给破了！”

    “吴过？吴岩？刘菜花？赤发童子？吴家老不死……不可能！他们都不可能有这种本事！”

    他心思电转，回忆着局中棋子，神态逐渐癫狂！

    太他娘的扯淡了！

    比天吉还高的大气运，青冥山君都做不到！

    除非是一国龙运于身的帝王仙身，亦或是得道成仙的真仙人！

    但这样的人，又怎么会出现在吴家寨子？

    还要心血来潮，精心对付他一个只是想要借尸修道的小蝼蚁？

    “走！得立刻走！”

    何须恍然回神，背脊已经是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卦象如此，他哪还想摘那养尸修道的果子？

    再不走，真要死在这里，命都没了！

    何须能活这么多年，皆是因为小心谨慎，听从卦象！

    他没有再迟疑，反手从怀中掏出一柄巴掌大，血红色小旗帜，不惜用精血催动，也要逃出大青山！

    呼哧——

    何须抖开那小旗帜，鲜血浸入其中，顿时阴风阵阵，传来嘈杂的婴啼声。

    “哇哇哇……”

    数不清的婴孩冤魂，从那旗帜中飘飞而出，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何须。

    那些虚幻的婴孩，小手上长满锋锐的刺，嘴中皆是尖牙，猩红双眼似要吞噬何须。

    “载我出山！”

    何须不惧，掐诀念咒。

    那些婴孩冤魂便痛苦哀嚎，被旗帜中一根粗壮黑藤鞭子抽打，只能化作阴风，托起何须，想要向远处逃窜。

    可何须刚被阴风托起来，便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。

    “爹！爹！我回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是何高镇的身影，跌跌撞撞向着坟地跑来。

    “老大，你受伤了？”

    何须面色微变，心中更能确信，卦象没错！

    “我没打过吴老锅子！那老家伙太厉害了！”

    何高镇低着头，不停喘息，走路一瘸一拐，似乎伤的不轻。

    “血烛也没找回来？”

    何须怒骂：“你真是个废物！养你六十年都白养了！”

    何高镇沉默不语，只是继续跌跌撞撞向着何须靠近。

    “卦象大凶，我们栽了！快些出山，再谋后算……”

    何须伸出手，想要拉何高镇登上阴风。

    可当他摸到何高镇的手掌时，却感觉到不对劲。

    他本该抓何高镇的手心，可此时抓住的，却是何高镇的手背！

    何高镇的整条胳膊，诡异扭转，似是麻花条，早已烂得不成样子！

    “你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何须立刻反应过来，他这大儿子被人控制了！

    瞬间，他周围的婴孩冤魂倾泻而出，扑向何高镇，要将其撕成碎片！

    即使是自己最得力的长子，何须也不会顾及丝毫亲情！

    狠辣！

    才能活得更久！

    这种人生信条，才让他活了一百多年！

    “哇哇哇……”

    那些婴孩冤魂飞扑而上，转眼间已是将何高镇的身躯撕得支离破碎！

    血肉翻飞！

    “才发现？晚了！”

    可何高镇抬起头，露出诡异笑容，嘴中更是发出妩媚的女人声音。

    轰！

    只听一声巨响，何高镇的身躯猛然炸裂！

    一股虚幻粉红色薄雾从他的身躯中弥漫而出，飞速四散，将何须和那股阴风都包裹其中！

    粉红色雾气中裹挟强横仙气，婴孩冤魂与阴风触碰到，顷刻间爆裂！

    轰轰轰！

    爆鸣接连而起，强大的气浪将何须掀飞！

    “噗——”

    何须口吐鲜血，轰然撞击在那巨大坟包之上，身上骨骼多处断裂，半边身子都被炸没，露出森然白骨，鲜红血肉！

    那柄保命用的小旗帜，也被炸飞出去老远！

    “呃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痛苦沉吟，几乎是没有间隔，立刻挣扎着向前攀爬，还想拿回那柄保命的旗帜！

    何须想活！

    他太想活着了！

    强大的求生念想，甚至能抵过身躯断裂的剧烈痛楚！

    可何须还没有爬出去两尺，那柄小旗子便被人踩住。

    “是，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何须瞳孔骤然收缩，猛然想起方才的卦象，心中顿时涌起无尽惧意！

    此时，浓厚乌云飘过明月，露出缕缕月光，落到来人身上。

    那是个身躯修长，着锦缎长袍的少年，赤色重瞳，使得清秀面容满是妖异邪气！

    少年肩膀上蹲着只红眼乌鸦，不断发出怪笑，同样邪异。

    一人一鸦似笑非笑，盯着他看。

    “吴老三的干孙子……陈旺！”

    何须满脸震惊，不住低喃：“怎么会是你！你不在我的局中！你不在啊！”

    “局？你还做局呢？”

    红眸似是听到极为好听的笑话，“陈旺，他说他会做局！哈哈哈！这家伙真好笑！”

    “如果他以为这是做局，那就算是吧！”

    陈旺挑眉看着何须，笑问：“我该叫你何须，还是何辅堂呢？何家老太爷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