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,檐角冰棱坠落,在青石砖上炸开细碎银屑。
    祝语妺支着额头倚在榻上,指尖描摹宗卷边缘凸起的纹路:“刑部这月又往诏狱送了三具尸首,都说撞柱明志,谁见过颈骨碎成八瓣的文弱御史?“
    一旁的侍女正跪在地上,收拾碎瓷的手忍不住一抖。
    “小心。“祝语妺忽然俯身,鎏金护甲划过小丫鬟颈侧,“你在我身边已有一个月,如今看来,有些规矩还是不懂,碎瓷割了腕,舌头就白割了。“
    铜盆哐当翻倒,血色蜿蜒爬上织金帐幔。
    “县主饶命!“珍儿慌忙叩首,被飞溅的血珠沁湿眼角,“奴婢再不敢私传御史台的信...啊!“
    寒光没入眉心,尸身颓然倾倒。
    “第七个。“祝语妺垂目擦拭护甲上的血渍,声音浸着腊月河心的冰碴,“珍儿,去查查,咱们家什么时候成筛子了。“
    珍儿闻言退下,更漏声里却突然传来环佩轻响。
    “姐姐好杀性。“祝景臣斜倚门框,月白衫角沾着露水,目光掠过满地血色,“可知道刚才杀的婢女,是沈侍郎的私生女?“
    他慢条斯理跨过门槛,皂靴碾碎一地殷红:“礼部急着往你身边安插人,怕是嗅到秋后旧账的味道。“
    祝语妺淡然地擦着匕首上的血痕,道:“你很得意?“
    “不敢。“祝景臣微微笑着,蹲在榻前,从怀里取出信笺,暗红火漆赫然烙着玄鸟纹,“只是来送谢礼——以还姐姐所赠的衣裳,姐姐那日的话倒是提醒我,让我在柳齐之前所住的府苑找到这个。“
    祝语妺瞳孔骤缩。
    “听说先帝晚年最忌外戚坐大,偏偏今上不是姑母亲生...“少年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,“您猜猜,若群臣知晓太后私藏前太子生前奏折——这祝家的船,还经得起几次翻?“
    烛火噼啪炸开。
    电光火石间,祝语妺的匕首已抵上他咽喉:“你想死?“
    祝景臣突然低笑,寒芒在齿间转瞬即逝。
    “姐姐,我说过了,我把这个送来是为了感谢你的。”祝景臣目光炯炯,抬手将信笺靠在对方拿着匕首的手背上,“本以为姐姐会奖赏我,没想到竟是如此,让我很是伤心。”
    匕首在祝景臣的脖颈留下一道又浅又淡的血痕。
    祝语妺眼神凉寒,并不为他的话语所动,只是反手夹住信笺,扫了两眼信上的内容后,眸光骤然凝聚。
    “走。”她冷冷一声,将信笺塞入袖中,转身大步向外。
    祝景臣站在原地,望着她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。
    “姐姐,我说过,这封信,是送给你的。”
    祝语妺脚步一顿,回身看向祝景臣。“这封信,我本就没打算给旁人。”
    她语气淡淡的,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。
    “前些日子,太后姑母召我入宫,言及祝家子弟,多在军中历练,朝堂之上,却少了些新鲜血液。”
    祝语妺顿了顿,目光落在祝景臣身上。“姑母希望,能有年轻一辈入朝为官,也好为家族分忧。”
    祝景臣垂眸,恭敬道:“姐姐,景臣尚有学业未完……”
    “无妨。”祝语妺打断了他。“一边学习,一边为官,也未尝不可。”
    她语气虽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“族中对你重视至此,你也该担待起来。”
    说完,她不再停留,径直朝府外走去。
    祝景臣看着她的背影,眼神复杂,最终还是跟了上去。
    朱漆大门缓缓开启,门外候着一辆华盖马车,车旁立着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。
    正是沈容,祝语妺在外历练时收的手下,如今负责打理祝家的产业和迎来送往。
    身后跟着几个小厮,抬着几个紫檀木箱子,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,显然是进献的供奉。
    见到祝语妺出来,则立刻躬身行礼:“东家,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。”
    祝语妺微微颔首,声音清冷:“没有缺的?”
    “自然。”沈容恭敬地回答,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祝语妺身后的祝景臣。
    祝语妺与祝景臣一同登上马车,车轮辘辘,驶离祝府。
    沈容望着远去的马车,眉头微蹙,转头问身边的小厮:“东家身边那位公子,是何人?通身的气派,瞧着不似寻常人。”
    小厮咧嘴一笑,露出几分得意:“那是景臣少爷!我们府上,谁不知道景臣少爷?那可是人中龙凤!”
    “性子温和,待人谦逊,又极有才学,与府里那些个……咳,总之,景臣少爷就像是淤泥里长出的白莲花,独一份儿的。”
    沈容听了,心中更是疑惑。祝家子弟,大多骄纵跋扈,飞扬跳脱,像祝景臣这般温润如玉的,倒真是少见。
    他总觉得,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景臣少爷。尤其是那双眼睛……
    沈容猛地想起一个人。
    可那人……怎么会是祝家的庶出少爷呢?沈容摇了摇头,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。
    马车内,两人相对而坐,气氛有些沉闷。
    祝语妺闭目养神。
    自从她的父亲长阳侯祝安山卧病在床,就一直由她代管职责,时不时还要处理宫中传来的信笺,明里暗里都需要她早些推个人进入朝堂来稳固一下局势。
    原本她并不考虑祝景臣,毕竟亲生的都不一定能信,更不用说这种从路边捡的乞丐了。
    可如今祝景臣已经知道了一些辛秘,他又一直名声在外,族中长辈也对他很是看好,自己不能动手杀他,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牢牢握在手里。
    把他推入朝堂,如今看来竟是最好的选择。
    马车一路疾驰,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府邸前。
    这里是刘子州的私宅。
    刘子州,京都太守,以清廉正直闻名,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。
    祝语妺带着祝景臣下了马车,径直走入刘府。
    刘府的下人似乎早已得了吩咐,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僻静院落的书房。
    书房内,刘子州正伏案疾书,听到脚步声,抬头望去。
    “县主?”他看到祝语妺,有些惊讶,连忙起身相迎。
    “刘大人。”祝语妺微微颔首,算是回礼。
    “这位是……”刘子州注意到跟在祝语妺身后的祝景臣,疑惑地问道。
    “祝景臣,我族中的庶弟。”祝语妺介绍道。
    “哦?”刘子州上下打量着祝景臣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    “久闻景臣公子才名,今日一见,果然气度不凡。”他笑着说道。
    祝景臣连忙拱手行礼。“刘大人过奖了。”他谦逊地回答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。
    “今日前来,是有一事相求。祝语妺开门见山地说道。
    “县主请讲。”刘子州正色道。
    “我欲举荐景臣入仕,还望刘大人能鼎力相助。”祝语妺说道。
    此言一出,不仅刘子州愣住了,连祝景臣也面露惊讶之色。
    他没想到,祝语妺竟然会带他来见刘子州,还提出要举荐他为官。
    刘子州可是清流一派的领袖之一,与祝家向来不和,祝语妺怎么会……
    祝景臣心中疑窦丛生,自己这位姐姐,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