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百一十四、曾经兄弟之间的对话

    月光从山顶渗出，紧挨着十万大山另一侧的万里蛮荒之地，笼罩在一片明亮祥和的月光之下。

    群山深处，一座雅致洞府的后院，在两道强大悠远的气息之下，一坐一站两个人，此外还有一只小黑狗。

    坐着的人身材修长，身穿锦袍，浓密黑发如绸缎般披在肩上，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个脸，只露出口鼻。

    正是乌越部耀乌城建成之日，庆典时坐在大厅正中处的神秘人。禽子楠对他毕恭毕敬，瑞明持弟子礼随侍在旁。

    银面人优雅地将面前的两个茶杯倒满。一个茶杯如有人托举着般缓缓向着十丈外站立之人飞去。

    站立之人身材高瘦，黑白相间的头发在头上挽了个髻，上面随便插着一只木棍，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，还算干净整洁，拄着一根长长的竹竿，翻着白眼。

    正是姬南数次见过，来历不明的算命老头。

    一只浑身毛色乌黑发亮，连眼睛也是漆黑的小狗嘤嘤地叫着，蹲在银面人的脚底玩耍着。

    算命老头接过茶，一饮而尽，咂摸着嘴，品鉴道：“入口回甘，香馥若兰，不错，真不错！”

    茶杯缓缓飞回，落在了银面人前面的玉质茶台上。

    银面人一边逗弄着小狗，一边笑道：“百二十年未见，物是人非啊。万里寻我，想来辛苦。此茶产自十万大山深处，集天地精华，我亲自采摘，天下独此一份，如觉得不错，就再来几杯！”说罢就又倒满一杯。

    喝了三杯茶，银面人笑着说道：“两个小家伙资质都还不错！”

    算命老头转头看看跪坐在远处的两个年轻人，点点头，随口说道：“一个姬家娃娃，身兼数家所长……所习功法好像和你还有点渊源。女娃是剑楼弟子，天生剑种，狠厉果断。都是不错的苗子，可惜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各安天命吧！”银面人将玉台上的热茶喝尽，好奇地问道：“找到这里很难吧！？”

    老头轻轻叹息道：“也不算很难吧，先找到秉烛台的一个州衙，找到那个主管，打断他的手脚，逼着他把过往百年的谍报公文找出来，最后圈定了五个地点，这就慢慢找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银面人怔怔看着老头，感慨说道：“这还不算很难？怕是小半个秉烛台都被你惊动了吧！也是我前几年大意了，以为你再也出不来了，所以也没刻意掩饰行踪。秉烛台那些爬虫打听小道消息确实厉害。我记得当年咱们几个就是被他们追得四处躲藏的吧”

    老头微眯双眼，似乎也在回忆往事，好一会才说道：“那时候咱们几个都年轻，火气都大，看见不顺眼的事就要管一管，呵呵！现在想起来，冲动啊！”

    “大哥性子豪爽，侠肝义胆，就是脾气暴躁了些，后来被秉烛台和四合庭追得急，跑到南海当海盗去了，要不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当时你已经进了白骨洞，我进了剑楼，老四、老五几个跟随着大哥去了南海。他们哪能想到会被最信任的兄弟出卖呢。”老头低头摩挲着竹竿。

    “呵呵，这事我当年和你解释过。白骨洞给秉烛台做脏活儿，老大在南海抢了罗雀国进贡的‘青莲叶’，那是当年封神大战时的法宝‘净世青莲’的残叶，朝廷点名必要的宝物。我当时也是被朝廷逼得急，才行此下策。大哥被四合庭抓住后，我几次劝大哥，哪知大哥就是不交啊！”

    “踩着兄弟们的尸骨加官进爵，好你个专仲啊！刘老大之所以不交给你，是怕给你了后，依然要被你灭口吧？”老头翻着白眼说道。

    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，是吧？樊二哥！”银面人低头给自己斟满一杯茶，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算命老头抬头看天，好一会才说道：“我隐忍苟活一百多年，万里寻你，只想问你三句话？”

    “请讲？我专仲对天发誓，肯定实话实说，绝不隐藏！”

    “刘老大的女儿为何出现在了剑楼？”

    “是我送去的。南海匪巢被破，家眷自然都被秉烛台和四合庭擒获，刘老大的女儿被我偷偷藏下。剑楼第一剑树炎也想要‘青莲叶’，他找到我，愿意用两颗‘泰和安魂丹’来换。刘老大既然誓死不说‘青莲叶’下落，我就只好将他女儿交给树炎。树炎自有办法让老大低头！”

    老头的额头轻轻拄着长杆上，轻叹一声。

    彼时的九剑楼早已没了当年的初心和锐气，楼内各条剑脉明争暗斗，有的长老已经暗地里和秉烛台或者诸侯国搭上了关系，议事堂内乌烟瘴气。

    九剑楼名义上的楼主树炎由于迟迟不能突破到真意境，在楼内的话语权日益低落，被几个势力强大的长老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那时的他已是剑楼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，受到众多长老和弟子的关注。

    闭关多年，剑法小成的他，出关之后有一天忽然发现结拜大哥的女儿被囚禁在楼主树炎的楼内，而且被砍断四肢，挖去舌眼。

    他勃然大怒，拔剑直闯剑楼山。

    那一战，名剑楼前剑气纵横，血流成河，前来阻截的剑师和弟子的尸体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。

    他剑挑各剑脉二十二名成名剑师强者，重伤楼内第四剑，最后被第二剑出手强行镇压。

    战后的名剑楼前成为了九剑楼的禁地。

    九剑楼也被迫对外封山三十年，才稍微缓过灵气。

    算命老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：“第二个问题，咱们三人自幼相识，如同亲兄弟。十五岁时各奔东西，中间聚少离多，等我四十岁练剑出关时，你俩已经反目成仇。要说为了什么加官进爵，我是不信的。你能明白地告诉我，你为何如何仇恨刘老大吗？”

    银面人将铜壶重新添水，拨旺木炭，将铜壶放在泥炉上。

    抬起头，银面人的嘴角已经没有了微笑，只有满脸的平静。

    他沙哑着嗓子说道：“我记得咱们三人相识时好像是七、八岁吧。我和刘老大都是孤儿，记事的时候就在街上乞食，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。当时你家境殷实，在街上看不得我俩被野狗追就救下了我俩，还时常接济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樊二哥并未低看我和刘老大两个乞儿，看我俩还算仗义豪爽，就结拜为兄弟。我和刘大就以你的岁数作为我俩的岁数，他年长做了大哥，我年幼做了三弟。那几年，咱们一起快活，我等惹了麻烦你还积极奔走，我俩很承你的情……”

    “第一次见到你俩的时候，眼见只剩半碗饭，你俩都要给对方留一半，是真正的兄弟情谊！”樊老头幽幽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咱们十五岁的时候，你被家族推荐进入九剑楼成为了外门弟子。我和刘老大与有荣焉，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，真心的为兄弟高兴。后来我俩惹了不该惹的人，四处逃亡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刘老大带着几个兄弟跑到海上当了强盗，我换了名字加入白骨洞。白骨洞就是个不入流的邪门歪道，靠着给秉烛台打探消息和干脏活存活，为了修行资源门内互相算计仇杀如家常便饭，在这样的情形下，我还能活下来，呵呵，真是一言难尽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和刘老大再遇见时，他已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了，听说也是火拼了原来的首领上位的。开始见面时，我俩还很高兴，以为终于有能信得着的兄弟一起搏命发财了……可是我俩都错了，在利益面前，几十年的兄弟情真的靠不住！几次分赃不均后我俩就产生了隔阂。”

    银面人仰面朝天，回忆着往事。

    “为了些许财货，你们就反目成仇？”樊老头须发皆张，嗔目怒斥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些许财货吗？你天赋高，在高门大阀里可以衣食无忧地练剑修行，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野修的处境啊，你知道吗，为了一颗好点的黄精就可以杀人满门，为了几颗低等丹药就能同门相残。即使是亲兄弟，一旦因为利益有了猜忌隔阂，那就像一根毒刺始终扎在肉里让你时刻难受，总有一天会爆发……”

    银面人仰脖喝了一杯茶，平静的仿佛在说着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你把刘大的女儿送给树炎的理由？她可是管你叫叔叔的？”樊老头怒道。

    “叔叔？他的女儿？那我的妻儿呢？四合庭半夜来剿杀我们，刘大让我带着弟兄们抵挡厮杀，他带着自己部属和家眷从地道跑了，为了阻挡追兵最后还把地道给堵死了！我的兄弟和家眷全死光了？我怀孕的老婆也死了！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必须要让他血债血偿，断子绝孙！”

    银面人双手拄着石台，两眼血红地嘶吼道。

    樊老头手中的竹竿一顿，然后沉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，银面人摸了摸小黑狗的头，冷声说道：“你不是还有第三个问题吗？说罢！”

    樊老头叹道：“已经不需要问了，看来你那御骨诀只怕是已练到了炼虚境了吧！”

    “三弟不才，确实已到了炼虚境。还多亏了我后来得的这付好炉鼎，二哥请看！”银面人的嘴角又露出了微笑，站起身来，双手平伸，身姿完美地原地转了一圈。

    “御骨诀残忍恶毒，需要活人生魂祭炼，只看外面那两具尸魔和你跟前这只冥犬，死在你手里的人怕是就不在千人以下吧！”樊老头咬牙说道。

    银面人仿佛没有看见老头的表情，依旧笑着说道：“其实这还要感谢你樊二哥啊！当年我偷偷毒杀了白骨洞的门主，抢得了那垃圾一般的‘御骨诀’残篇，修炼到神满境就止步不前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年你出关后，质问我为何眼看着四合庭和白骨洞攻破刘老大巢穴却不报信，砍了我一剑后就去找树炎算账。承你手下留情，这一剑只是把我重伤，却没有要了我的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辗转逃入这十万大山，机缘巧合下得遇仙师，拜入门下后，师尊授我半部‘白骨真经’，我这才起死回生，修为更是突飞猛进，更进一层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山里各部族有不少厉害的萨玛，我开始时也只敢抓些落单的生人练功。后来不知为何，大山内各部族混战，死尸遍地。我依法炼制了几个尸魔，以死气为他们炼身，以生魂喂他们进食，快速地成为了我的重要帮手，我再也不需要躲躲藏藏地活着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大约七、八十年前吧，有个叫乌越部的小部族首领找到我，愿意为奴救族，乞求我帮他壮大部族，作为交换他会定期把抓到的奴隶送来供我练功。我就派了个尸魔去帮他，他也履约每月送来百名奴隶。再后来就换成了他的儿子、孙子来送，乌越部也逐渐成为了这大山内强大的部族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至于这只小犬，是我几月前才在蛮荒之地内发现的洪荒异种，每日用死气生魂和幽冥鬼火调教，才有了这般模样。也许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吧，总想找个伙伴陪伴吧。”

    银面人溺爱地摸了摸小狗，小狗也舔了舔他的手。

    也许是和故人久别重逢的兴奋，银面人仿佛变成个话痨，絮叨地向樊老头讲着这么多年的经历。

    “……大约二十年前吧，我的‘白骨真经’练到了化神境瓶颈，我急于求成导致了走火入魔，当时全身的骨骼折断萎缩，死气遍布周身，身高仿佛婴儿，浑身溃烂冒脓，简直生不如死。恰逢师尊大人云游不知去向，我必须施展‘定身颠魂’大法才能自救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‘定身颠魂’是我门内十分神奇的功法，要选取资质极好的初生婴儿，取其血，夺其身，换其魂，进而获得重生的功法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个叫禽子楠的小部落首领正好来给我送奴隶，我就让他给我送来千名初生男婴供我挑选续命，哈哈，说来好笑，这小子一共送来七百多男婴。我逐一验证后选中的男婴竟是他刚满月的长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他最初还想要将孩子藏起来，结果被尸魔发现，才迫不得已送过来。这具男婴躯体健壮，血气旺盛、根骨很好，正是万中无一的好炉鼎。”

    银面人说得口干，喝了一口茶水，沉思着继续道：“那禽子楠苦苦哀求，让我放过他的长子。呵呵，我好不容易千挑万选的炉鼎，又怎会放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过见他几十年来还算恭敬，我就答应他，一是助他乌越部成为十万大山内最大的部族，二是收他次子为徒。他虽有万般不愿也只好答应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选个吉日施展‘定身颠魂’大法，将男婴的精血、根骨全部转入我的身体，将我原来的尸毒、残躯全部转入男婴躯体。呵呵，不瞒樊二哥，定身颠魂之后的那具男婴躯体，我都不想看，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之后，我的进境一日千里，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就突破到了炼虚境……那个禽子楠每次看见我的眼神都很怪，呵呵，后来我才发现，原来他次子的容貌和我现在的容貌极其相似……为了给他留点脸面，也为了师道尊严，我只好带上这个银面……呵呵，樊二哥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？”